日坛重阳

宜修

    一月在北京，父母说想去北京医院看望爸爸五十年代初人大的老同学、一辈子的老同事、老邻居李叔叔。打电话和黄阿姨约好后，我给李叔叔和黄阿姨的儿子小弟发了微信：“过两天陪父母去医院看李叔叔”。

    “帮我给我爸多拍些照片。”小弟回复。这小子，难道他前不久回来时没拍吗？我心里嘟囔了一句，还是高高兴兴地回了句：“OK！”

    就在我们筹备去的前一天，我接到黄阿姨来电话：“老李说他好想见你爸爸妈妈。可你爸爸妈妈都是九十岁的高龄，让他们来医院，登记进门不方便。又怕他们在医院被传染感冒。还是等天暖和些吧！”

    恭敬不如从命。然而，我心怅然：等天气回暖，我将已经不在北京。而李叔叔，他还会等到我明年回来吗？我心拳拳着。那一天，虽然黄阿姨是用她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转述的李叔叔的话。可在我耳畔回响的，却总好像是李叔叔那浓重的苏北口音的直述。

    中秋节，为了父亲九十二岁生日而坚决要求出院的母亲在电话里说他们为父亲庆生后，顺路去看望了黄阿姨。“李叔叔还没出院吗？”我若有所思地问。

    “怎么，小弟在纽约没告诉你，天刚刚回暖的时候，他爸爸就走了！”电话那端母亲的答复，让我拳拳了大半年的心，终于松开了......松得那么完全彻底！李叔叔，你真的没等到我明年再回京！我傻了：刚刚还给小弟发了微信，告诉他俺家老爷子的生日。

    这大半年来，已经很少和父亲在电话上交流了，他耳背的厉害。花了几万块钱量身定制的进口助听器，我在家的时候逼他戴，可我前脚走，他后脚就嫌难受摘了。可这，该让他的世界多寂寞啊！我甚至在想：当身边的老朋友一个个都先他而去之后，助听器这玩意儿是不是于他，也没那么重要了？还有多少人跟他说他熟悉的事儿呢？！

    我开始在网上查找机票，同时着手安排身边的事情。当我注意到可能的机会时，没敢犹豫，我出票了! 不仅因为我想抓紧时间去帮爸爸重新修正他的助听器，我要跟他讲电话啊！还因为这个季节，能让我跟他在一起度过一些比冬天更有质量的时间。从到家后的第二天早上开始！！！

    于是，今天早饭后，我和阿姨陪着两位老人去了我们曾经无比熟悉，却早已物非人也非的日坛公园。

    路过英国使馆和大使官邸，我借等待过马路的短暂停留，眺望着当年游游家的窗口，想起了和她成为高中同学、闺蜜前，早已在文革期间，就在这个路口熟悉了的扫了十年街的她妈妈，想起了她一家和凤凰古城那个民国名人的渊源，想起了游游委托我记述她家家史的托付......自问：几时，我才可能动这个笔呢？

    使馆区每一个年轻哨兵都那么英武挺拔。父亲和他们一一打招呼。我想：他必定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戎装形像（母亲曾经说过：“不管大一号的军装，还是小一号的军装，你爸爸穿上，都特别有样儿！”。这招呼，除了礼貌，更有一位老兵对新兵特殊的情怀！

    走在这当年铺陈过自己无数脚印的路上，我却无论如何再也体会不到当年的雅趣：使馆的高墙外加了铁丝网，让这个当年最具欧陆风情的林荫路，白白地失却了她的怡然与悠然；公园外墙处，曾几何时，破墙而出了那么多的灯红酒绿的酒肆会馆？想借助这片芳草地提升自身档次的土豪们，只一踏足，就令这方净土上曾经的南橘变成了北枳。

    “姐，你看这马路上就咱俩穿着裙子。这天儿，北京人谁还穿裙子？！”阿姨的一句话，唤醒了我的一帘幽梦......

    “怕啥？咱俩不是外星人吗？！”

    真的，说我不像天外来客也难！索性，改名“九斤”算了！

二零一四年十月六日凌晨录于北京